一封失敗的「給中國的情書」:《花木蘭》在華遇冷洛杉磯——沃爾特·迪士尼影業的高管正在慶祝。《花木蘭》,這部耗資2億美元、花了5年時間才製作完成的真人大片在迪士尼的串流媒體服務上獲得了極大好評,影評人都對片中的迷人場景和刺激的戰鬥場面稱讚不已。9月4日上線時,此前製作過程中圍繞《花木蘭》的大量爭議基本已經平息——包括迪士尼將選擇一位白人女主演的謠言,以及其主演支持香港警察後出現的抵制呼聲。全球成功已經在望,包括中國這個關鍵市場,《花木蘭》的故事背景就在這裡,而迪士尼希望它週五在中國院線的上映能進一步幫助該公司吸引中國人的想像和錢包。「在許多方面,這部電影是給中國的情書,」該片導演尼基·卡羅(Niki Caro)在接受國家媒體新華社的採訪時表示。然後,片尾字幕開始滾動。幾乎在這部電影登陸Disney+的同時,社群媒體用戶就注意到,在影片10分鐘片尾字幕的第九分鐘,《花木蘭》片方感謝了新疆八家政府機構,這正是維吾爾族穆斯林被關入大規模拘禁營的中國地區。活動人士立刻發起了一場新的「抵制花木蘭」(#BoycottMulan)運動,儘管兩國經濟仍然密切相關,但美國和中國在人權、貿易和安全問題上的衝突日益加劇,而迪士尼發現自己成了陷入困境的最新一個全球企業。迪士尼是全世界在中國問題上最精明的經營者之一,上海迪士尼樂園在2016年圓滿開業,但《花木蘭》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據三名知情人透露,影業的最高層並沒看過片尾關於新疆的字幕,也沒有任何參與制作的人警告,在該地區取景可能不是個好主意。當片方選擇這裡作為中國的20個取景地之一時,他們可能並不知道那裡發生了什麼,但當2018年8月一個攝製組到達這裡時,拘禁營已成為新聞熱點。所有這些在這部時長1小時55分鐘的電影中,最終僅成為大約1分鐘的背景畫面。迪士尼拒絕置評。週四,迪士尼首席財務官克里斯汀·M·麥卡錫(Christine M. McCarthy)在美國銀行(Bank of America)的新聞發布會上被問到該片的片尾字幕災難時指出,感謝允許影片進行拍攝的政府機構是好萊塢的常見做法。儘管所有主要演員的場景都是在紐西蘭拍攝的,麥卡錫說,迪士尼還是在中國拍攝了一些場景,「以便準確描繪出這部古裝片的某些獨特地理風貌。」「我言盡於此,」她說,之後又承認片尾字幕「給我們帶來了很多問題」。對好萊塢來說,沒有哪個海外市場比中國更重要,中國有望取代美國和加拿大,成為世界第一大票倉。對於迪士尼來說,中國更是利害攸關。中國政府是價值55億美元的上海迪士尼樂園的共同所有者,迪士尼高層說過,這是自1960年代沃爾特·迪士尼本人在佛羅里達州中部購買土地以來,該公司的最大機遇。迪士尼還斥資數億美元對虧損的香港迪士尼樂園進行升級改造,希望打造一個家庭必游景點。為了確保《花木蘭》迎合中國觀眾,迪士尼耗盡心力。它選擇了家喻戶曉的明星,包括領銜主演的劉亦菲,以及飾演花木蘭所在軍團領導人的甄子丹。在中方試映觀眾的建議下,片方剪掉了花木蘭與曖昧對象親吻的鏡頭。迪士尼還與中國官員分享了劇本(在好萊塢算不上罕見做法),並聽取了中國顧問的建議,他們告訴迪士尼不要強調某個特定的中國王朝。「如果《花木蘭》不能在中國成功,那我們就有問題了,」華爾特·迪士尼影業的聯合主席艾倫·F·霍恩(Alan F. Horn)去年對《好萊塢報導》(The Hollywood Reporter)表示。長期以來,迪士尼一直聲稱,它的違規行為被不公正地放大,因其品牌提供了一個方便的出氣筒。在2018年,有許多美國企業都在新疆開展業務,一些企業至今仍在那裡採購貨源。為新疆片尾字幕道歉可能會激怒中國,讓未來的電影發行受到威脅。1990年代末,中國曾禁止迪士尼動畫版《花木蘭》上映長達八個月,因為該公司曾支持馬丁·斯科塞斯(Martin Scorsese)作品《達賴的一生》(Kundun),該片被認為對達賴喇嘛表達了同情。結果,動畫版《花木蘭》在中國遭到慘敗。「一方面,迪士尼支持『黑人的命也是命』(Black Lives Matter)和『我也是』(#MeToo)運動,並回應人們的呼聲,拍出《花木蘭》這樣有全亞裔演員陣容和女性導演的影片,」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Los Angeles)的中國研究中心主任白睿文(Michael Berry)說。「另一方面,它必須對中國的人權問題謹小慎微。當然,這是生意,但這也是偽善,讓一些人感到憤怒。」自2015年迪士尼開始製作《花木蘭》以來,政治現實發生了巨大變化。作為與中國政府不斷升級的對抗的一部分,川普政府開始攻擊好萊塢對中國的迎合。7月,司法部長威廉·P·巴爾(William P. Barr)批評了電影公司為避免在中國製造麻煩,對《奇異博士》(Doctor Strange,2016年)和《殭屍世界大戰》(World War Z,2013年)等影片做出修改。壓力不僅來自保守派。言論自由倡導組織美國筆會(PEN America)在8月5日發布了一份關於好萊塢自我審查以安撫中國的重大報告。「好萊塢已經成為選舉年的焦點所在,」《喂龍——好萊塢、NBA和美國商界面臨的億萬美元困境》(Feeding the Dragon: Inside the Trillion Dollar Dilemma Facing Hollywood, the N.B.A. & American Business)一書的作者克里斯·芬頓(Chris Fenton)說。「《花木蘭》的情況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至少20名國會議員已經致信迪士尼,表達對新疆問題的憤怒,並要求更多信息。《花木蘭》在中國的票房表現還有待觀察。該國的7萬家影院已經重新營業,但由於對新冠病毒的防控,大多數影院仍將觀眾容量限制在50%。猖獗的盜版和冷淡的影評也會影響票房。上週五,中國的影院都貼滿了劉亦菲所飾花木蘭的巨幅海報,她表情威嚴,身穿紅袍,揮舞著一把劍,黑色長髮在身後飄揚。在北京一家影院,觀影者被邀請小試箭術。首映日結束後,《花木蘭》只拿到了不起眼的800萬美元票房。去年上映的《獅子王》(The Lion King)在中國的首映日拿到了1300萬美元票房。注重細節的迪士尼打算拍一部在大小層面都能讓中國觀眾感受到真實的電影——正如該公司在上海迪士尼樂園的做法。它在園區裡注入了無數中國元素,並迴避了一些迪士尼的經典遊樂項目,以免被批評為文化帝國主義。「我有一大群中國顧問,」該片導演卡羅在接受新華社採訪時說。許多中國人從小在學校裡就學過有1500年歷史的《木蘭辭》,因此對花木蘭這個角色有強烈的歸屬感。數個世紀以來,這首詩一直是無數戲劇、詩歌和小說的靈感來源。為了製作一部文化上真實的電影——並賦予《花木蘭》廣泛的背景和規模——迪士尼試圖展示中國的多樣景觀。為了遵守中國國內的拍攝規定,迪士尼與一家中國製作公司合作,後者獲得了必要的政府許可。據片場翻譯孫瑜(音)表示,攝製組在新疆地區做了幾天取景,包括吐魯番附近的紅砂岩火焰山。「新疆那個地方有很多國外的團隊去的話,他們比較sensitive(敏感),但實際上我們拍攝是很順利的,因為當時政府非常支持了解,」孫瑜在接受採訪時說。為了找到最完美的花木蘭,迪士尼的選角導演走遍全球,最終選擇了中國出生的劉亦菲。對迪士尼來說,劉亦菲是個理想的選擇:她身材合適,因為在武俠劇中扮演的清秀少女在中國家喻戶曉,而且童年時在皇后區待過一段,能講一口流利的英語。然後,在去年夏天,當反政府抗議活動在香港引發局勢緊張期間,劉亦菲在中國社群媒體平台微博上轉發了一張圖片,表達了對香港警察的支持。此舉引發了強烈反對。香港知名民主活動人士很快呼籲抵制這部電影。霍恩對《好萊塢報導者》表示,劉亦菲的微博讓迪士尼大吃一驚。「我們不希望政治化,」他說。「而且我認為,把我們捲入政治討論本質上是不公平的。我們不是政治人士。」隨著迪士尼在今年加大對《花木蘭》的營銷力度,其他爭論也出現了。有人控訴影片核心創意團隊中缺乏亞裔;有人批評動畫版裡愛說俏皮話的木須龍被拋棄是對原作的大不敬;還有人抱怨片中對花木蘭故事的敘事似乎迎合了中國的民族主義。當《花木蘭》於9月4日登陸Disney+的時候,互聯網上的風暴基本已經平息。直到片尾字幕改變了一切。多達100萬維吾爾人——主要是穆斯林、講突厥語的少數民族——被集中到新疆的大規模拘留中心,人權倡導者稱這是中國數十年來最嚴重的人權侵犯事件。該片片尾字幕中提到的機構包括當地一個公安局,去年被川普政府列入了禁止與美國企業進行業務往來的黑名單。據三位知情人士表示,由於對新疆問題的強烈抗議,中國命令主串流媒體限制對《花木蘭》的報導。儘管如此,在週五晚上,北京的英皇電影城還是為《花木蘭》準備了一場派對。一些觀影者穿了向花木蘭致敬的紅色衣服,還有人選擇了更傳統的中式造型:飄逸的長袍和鑲嵌珠寶的髮飾。放映結束後,兩位中國傳統戲曲演員穿著精緻的紅黃戲服上台表演了著名豫劇《花木蘭》的片段,《誰說女子不如男》。因為互聯網上的盜版,這部電影已經在中國放過了。到週五開票之時,人氣中文評論網站豆瓣上已經有超過7.6萬條評論。大部分評價都不溫不火,它在10星滿分中拿到了4.7星的平均分。(1998年的動畫版有7.8星)。在微博上的一篇評論中,中國影評人駱晉(筆名Magasa)說這部電影就像「左宗棠雞」——被美國化的中國文化。「有些人就是反對好萊塢拍中國題材的故事,不管這部電影可能拍得多好,」駱晉在接受電話採訪時說。「他們的想法是,『憑什麼為了自己的利益把我們的文化拿去用了?』」#boycottmulan #花木蘭 #mulan #劉亦菲